引言
同治三年（1864年）四月，正是江南好时光，而就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，在南京城那道高高的城墙下面，却总是传来一阵阵大煞风景的惨叫声。
随着一只只装满沸汤的大桶朝着那些草色泛黄、枯萎的草甸持续倾泻而下，那散发着恶臭的金黄色汤汁很快渗入土壤里。
城头上，上百名扎着头巾，手持刀剑的军士簇拥着一位全身披挂的将领，正在高声欢呼。他就是太平天国后期著名将领李秀成。
01 困兽犹斗
就在去年（同治二年）十月，李鸿章亲自坐镇前线，耗时三个月收复了苏州。次年二月，左宗棠率部耗时6个月拿下了杭州城。
天京（太平天国时期的南京）是太平军必须坚守的心脏，此时已被清军围困了两年之久。与其他战场捷报频传相比，曾国荃带领湘军始终没能啃下这座大城。
同治皇帝几次下旨催促曾国藩亲自前往前线指挥作战，以期在短时间内拿下天京。
作为太平军最后一道生命线，天京城备受重视，其城墙坚固，易守难攻。对于这样的大城，最好的攻城办法就是用重型大炮轰炸，而此时的湘军偏偏不具备这个条件。曾国藩、曾国荃两兄弟一时并无良策。
皇命难违，曾国荃不得已采取了“地洞战术”。同治三年正月，他正式下令进行“地洞战”，士兵们开始夜以继日进行挖掘。三个月后，自朝阳门至钟阜门，城墙根前方的空地下方被凿出了33处地道。
从表面来看，城墙下面的空旷地面并无异常，但守城的李秀成心细如发，早已发现了端倪。他每日登城细看城下的草色，只要见到发黄、干枯的草甸，就下令用毒烟灌，用沸汤淋。
要知道，这不是普通的沸水，而是特制的金汁。金汁本是药名，是民间流传的一味中药。中医的神奇之处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，这味“金汁”就是非常神奇的一味药。
它的原材料就是人的粪便，要入药需配以上佳的井水、红土，经过一番炮制，埋入地下多年才能得到成药，用于主治热疾中毒。
而用于守城的金汁有所不同，并不需要埋入地下多年，而是取早已腐烂发酵、含有多种微生物的粪水，烧沸后便可以成为“利器”。富含各种致病细菌的金汁烫伤人体后，极易让伤员感染发热，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足够致命！
有了直通至城墙下的地道，就可以用炸药将墙基炸塌，天京城即日可破。为此，曾国荃耗巨资调集了数十万斤火药用来炸城。
地道如果太深，无法直接损坏墙体，效果不佳。反之，地表容易塌陷不说，表面的植物被伤到根茎后，难免在不久后出现枯萎、发黄的迹象。
曾国藩深知地洞战术并不高明且耗资巨大，多次写信令其不要急于求成，但此时的曾国荃显然已经骑虎难下。
这就苦了草甸下方地道里的湘军士兵了，在低矮的空间里本就无法站直，更加难以躲避沸汤的攻击，前后有上千人因此殒命。
曾国荃忧心不已，旧疾复发，一时间心急如焚。
02 事出有因
李鸿章带兵打苏州城，有英国戈登率领的“常胜军”在旁相助。这支军队拥有当时最先进的枪炮，与之相比，太平军的火器少得可怜。
天京难以被攻克，除了城池坚固，也因为人心可用——城内的军民已经没有了退路，加上李秀成领军有方，这才艰难地撑过了两年时间。
李秀成为什么一眼就看出了湘军的“地洞战术”？
他与湘军曾国荃不是第一次交手，在此前的雨花台大战中，两人就已经较量过了。
太平军鼎盛时期，人多势众，军心很齐，将士用命。湘军在这个时期对太平军的交战中，互有胜败，后者大多时候占了上风。
到了同治元年，曾国藩被清廷任命为协办大学士，筹划东征南京。曾国荃率部发兵雨花台时，对手还不是李秀成。
天京告急之后，洪秀全终于从醉生梦死中惊醒，连忙调来了李秀成。
此时，李秀成正在松江领军，被接连几道“旨意”从松江召回，担任救火队长。他赶到时，三万名湘军已经摆开阵势，建好了营地，做好了各方面准备。
此役，曾国荃仅率三万人与号称六十万众的太平军对垒，不得不说他胆气十足。敌众我寡，双方人数太过悬殊，曾国荃下令坚守营地，以期等到转机。
而面对坚守不出的湘军，李秀成部一连十天未进寸土。
为了尽快啃下这块硬骨头，李秀成一边让侍王李世贤率军来援，一边不停袭扰对面的湘军大营。
不久后，侍王李世贤率三万大军从浙江赶到天京，李秀成于是下令开始正面强攻。一时间，战场上炮火连天，喊声震天，双方殊死搏斗，都杀红了眼。
此时的雨花台成了人间炼狱。
你的敌人往往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。李秀成曾得到李鸿章“聪慧明敏，富于谋略，胆气绝伦”的评价。
这样的人怎会是一个性情急躁的莽夫？为了打击湘军，他不仅在地面上采取了正面强攻，还想出了“地洞战术”！
曾国荃不仅要面对数十万强敌攻城，还要应对地下攻势，战事很快吃紧，他不得不向曾贞干求援。
湘军也不是吃素的，这支军队曾在晚清的战争史上留下多处油墨重彩的记录。曾国荃很快采用了以挖对挖，用毒烟、灌入脏水、打木桩等方式使太平军的地道失效。
李秀成初掌领军大权，指挥起来远不能如臂使指。此时的太平军战力大不如从前，内部矛盾重重，反而不如深入敌巢、孤注一掷的三万湘军。
雨花台一役中，李秀成的“地洞战术”未能奏效，双方鏖战四十六天后，湘军最终摘得了雨花台一役的胜利果实，李秀成率部退入南门。
而当攻守易位之后，他没有想到曾国荃竟然也会使用这个计策！曾经在这上面跌过大跟头的李秀成怎么会再输一次？
03 从“帮工”到“忠王”的人生之路
曾国荃的地洞战术失败后，湘军的士气一度十分低迷。反之，守城的太平军士气大涨。
然而，此时的天京终究是一座孤城，城内再多的粮草储备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。
湘军的力量反而越来越强，大量的火炮支援抵达前线，他们开始新一轮的火力打击。厚厚的城墙最终被轰塌，天京失陷了！
曾国荃没有约束乱兵，湘军入城后大肆烧杀抢掠，造成了很多无辜伤亡。同治帝接到汇报后龙颜大悦，对曾氏兄弟大加褒奖。
李秀成携幼天王出逃，不久后被清军俘获。在狱中，他洋洋洒洒写下数万字的自白书，至死不投降，最终被杀，时年四十二岁。
对于李秀成来说，天京守卫战中破去湘军地洞战术这样的战绩其实不值一提，他的人生本就是一部战功赫赫的传奇。
李秀成出身于广西梧州的一个贫寒农家，跟着父母帮人垦山种植混口饭吃。好在当村塾教师的舅父心善，在他八岁那年，将他带到私塾开蒙，教他读了两年书。
李秀成最看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。由于家里太穷，父母只能将10岁的李秀成唤回家中务农。
舅父爱其聪慧，帮他争得一个在村塾帮工的机会。这样一来，他得以离开黄土和烈日，在村塾里利用空闲时间读书自学。这段时间并未维持多久，他再度被父母叫回去务农。
春天，他就上荒山种兰，到了秋冬，他上山砍树烧炭。在整个少年时代，李秀成都饱受饥寒的威胁。
直到21岁那年，他认识了一位“洪先生”。这位洪先生与他尊敬的舅父一样，也是一位落第塾师……
26岁那年，李秀成正式加入了拜上帝会，命运迎来了新的转折。
5年后，31岁的李秀成奉命镇守庐州，升任殿右二十指挥，成为防守皖北地方的主要军事将领。
数年间，他在军中屡立战功，成为少壮派重要将领。
天京事变后，太平军内部发生了巨大人事变更，李秀成晋升为地官正丞相、合天侯，正式进入最高决策层。
在翼王石达开带兵出走之后， 李秀成开始与陈玉成等人同主军政。在整个太平天国后期，李秀成与陈玉成、李世贤等几人成为中流砥柱，撑起了摇摇欲坠的“理想国”。他们一起打拼，取得了一破江北江南大营、二破江北大营等胜利，抗击了英法侵略者，击毙常胜军指挥者华尔、法国海军提督卜罗德。
1860年，“天王”洪秀全考虑其赫赫功勋，封他为忠王，称“万古忠义”。
他本名李以文，“秀成”这个名字是天王洪秀全赐给他的。
历史上，受到皇帝赐姓赐名的大臣很多，例如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英国公李勣，本姓徐，被李世民赐姓“李”。
李秀成获封“忠王”之前经历颇多曲折。洪秀全格局有限，任人唯亲，在少壮派几位大将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，他将族弟洪仁玕封为干王，总领朝政。一时间，朝臣们议论纷纷，人心浮动。
为了平息非议，洪秀全不得不封赏几个领兵大将——封陈玉成为英王，蒙德恩为赞王。而在这一波“排排坐，分果果”的盛会中，战功赫赫的李秀成却所获甚少。
功高难赏的情况下，李秀成难免遭到“天王”家族的猜忌。他大受打击。清廷很清楚太平军内部的矛盾，多次派降将李昭寿寄信给李秀成劝降。
李昭寿行事不够严密，信件在传递的过程中，被天京戍卫部队查获。
困守浦口的李秀成没有变节，在缺兵少粮的不利形势下，仍然坚持与清军对抗。他用行动暂时解除了洪秀全的疑虑。
为了让他安心，洪秀全亲书“万古忠义”四字派人送到军中，交给李秀成。当年八月，刘秀成被封为忠王。
生性谨慎，胸有谋略的李秀成接到封王诏书后，悬印月余，不肯接受。
他专门上奏本给洪秀全，将很多功劳推给捻军将领。
在后来的自白书中，李秀成回忆这段经历时这样说：“封我忠王，乐我之心，防我之变”。
结语
善莫大于作忠，恶莫大于不忠。
唐德宗李适在《送徐州张建封还镇》中写道：“忠诚在方寸，感激陈情词。”“方寸”就是我们的心。心怀忠诚，才能入火海而不退缩、遇烟雾而不迷失、出淤泥而不沾染、临诱惑而不动摇。
行矣且无然，盖棺事乃了。观其一生，李秀成对得起“忠王”封号。
参考文献
1. 史卫平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下落之谜P48-50 文史博览,2015-1
2. 罗尔纲《太平天国史》卷五十七 传第十六 李秀成 李容发 中华书局 1991-9
3. 李峰《苏州通史》人物卷 中 明清时期 P346 苏州大学出版社，2019-06
4. 陈显泗主编《中外战争战役大辞典》P265湖南出版社，1992-12
